深,深到如果是她肝脏受损,他会第一个跳出来做移植。可她恰恰因为喜欢他,才顾着他,想为他留好退路。
这辈子问心无愧,唯独亏欠他。
这么多年后林敢再回想她的固执,已经不再介怀:“我当时太想拿俗世的东西留住她,才一个劲地逼她。其实那就是一张纸,根本留不住她。”
“留住了的。”陈祐驳他,“你求婚,就是一份心意,她能感受到。”
纸短情长,生病后的李冬青愈加感性,恶化后更泪水纷纷。瞧见生命的尽头让她分外不安,抽空就写信,一封封藏在书页里,她想,林敢不喜欢看书,不会发现。可林敢在她住院帮她整理书目时就翻阅过无数次,李冬青睡着后,他才敢一个人躲到卫生间抹眼泪。
有年恢复得好,丁蕙如交了新男朋友,拉着他们一块过万圣节。抽签挑角色,李冬青选中《千与千寻》里的汤婆婆,才戴上假发,化了两条皱纹,林敢透过镜子看她,心酸得不行。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们有机会见到彼此的老年吗?李冬青回身抱住他,温暖他,眼泪也夺眶而出:“我老了应该也很好看吧!”
林敢随她玩笑:“好看,我觉得肯定很好看!”
都是哭腔,互相擦拭眼泪,却仍坚持笑着。他们约定好了,不让彼此难过,既然选择一起扛,那就笑着扛到最后。
后来林敢从丁蕙如那里知晓她偷偷记录的两人往事,跨度很长,她基本不曾抱怨,一口一个“小狼”地叫着,多么无聊的故事也在她笔下熠熠生辉,他时不时翻出来看看,好像她仍在身边。
陈祐不知道这段故事,老来听见只剩唏嘘。
这辈子刻画过很多苦乐,李冬青是他所见最热烈的。然而当时年纪小,不懂这些,现在才体会到她的步履薄冰。
他找林敢要了几个人的联系方式,想知晓得更加全面些。第二天,便飞往琼州,见到了儿孙满堂的易灵凌。易灵凌不认识他,还以为是哪个回访的学生,听他自报家门,心便瞬间沉寂了。
李冬青的面貌她都不记得了,她送自己的礼物却好好地收藏着:豆绿的连衣裙,精致的石雕海螺,亲签的作家书籍……样样都附带一张贺卡:【盼满分,平安健康,心想事成。】
越到后面笔力越弱,字也歪曲起来。都说老人眼睛干涸,她一张张摸过,竟跟着湿润了。七八岁的小孙女跑到跟前给她递纸:“奶奶伤心吗?怎么哭了?”
易灵凌扯起嘴角:“不是伤心,是开心。”想到曾经有人那么真诚地祝愿她,她开心得落泪。
陈祐简单拍了几张照片,在琼州小住一阵。李冬青不曾在海边生活,死后却想归宿大海,他沿着沙滩行走,想追寻她的踪迹。不日便直飞日本,见过祥和平静的三浦澈,吃了一顿昂贵的日料,他发现三浦澈眼里的李冬青有着别人眼里没有的沉稳温和。
时间过去太久,人都散了。她的同龄人已经七老八十,恩师朱虹早早去世,姜好也远居北欧,失去联系。想从更多人身上找寻她的踪迹,已无可能了。
夜里,他和定居新加坡的陈喻打电话,聊起要重拍电影的事情。陈喻不打听他想拍什么,叫他放手去做。于是陈祐把自己关在家里,写了整整半年的剧本,不停地往返各地,去见李裕松去见易灵凌,甚至去见离婚后逃去香港的冯梦圆,想拼凑更加完整的她。
越了解得多了,越不敢动笔。
他的eden姐姐是个通透轻松的人,而别人眼里的李冬青,到了最后,处处是挣扎。
陈祐想更细致无缺地表现她,反而陷入窠臼。林敢劝他不要拘泥细节,他也知道这没必要,只是心有挂念,束手束脚。为了放松,他独自跑去奥地利听了音乐会,和祝熹在那里小聚。
祝熹已从一线设计师的岗位上退了下来,在捷克安享晚年。听闻他有此计划,心中怅惘:“电影拍出来是要给人看得,你怕不怕别人因此诋毁eden?”
陈祐说:“我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担心这个后果。可我最近总是想起她,在探访她故友的这段时间里,我发现她的人生永远充满火花,连我自己都被点燃了。我不想她就这么离开,无声无息的,也许谁都不知道有这个人。但是我知道,我知道我就要把她留住。”
后世评说无可避免,陈祐认真考虑才做此决定,祝熹不再疑惑。两人在布拉格巡游几日,祝熹给他说说李冬青与朱虹的往事,小孩的视角不算深刻,但终归是一份记录。陈祐好好留着,回家接着补充,临近年底,终于有了初稿。
拍电影是件麻烦事,他不想启用成名演员,便化装去学校里挖人,挑选两个多月,才找到一个还算合适的姑娘。够漂亮,也够韧,唯一一点是差些清冷气质。他提了要求让姑娘在家念些诗词哲学,锻炼德语口音,自己则组建团队。
折腾好久,电影《树木树人》才终于定档。林敢和丁蕙如等都被邀请到试映会现场,许多人哭得泪流满面,唯独林敢笑着,无比动容。
古稀之年交出这样朴素的作品,有人批判陈祐落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