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宋疏云淡淡一笑,说道:“见过孝亲王殿下。”又徐徐走到李代嘉近前,俯身说道:“天子龙体遭损,宋某心中着实担忧,不知能否为天子搭脉一二?”
李代嘉忙道:“有劳宋大人了!”
宋疏云点点头,神色庄重,轻轻掀开李真尚的左边衣袖,三指搭住其手腕,沉吟片刻,收手说道:“陛下失血过多,脉象十分孱弱。亲王殿下最好不要将陛下的身子抱得这么紧,以免血液不畅。”
李代嘉心中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激愤,双臂过度用力,竟将皇兄紧紧箍得无法喘气,脸色一红,应道:“是!”忙放开皇兄的身子,令他平躺于地,脑袋则枕在自己膝上。
李真尚仍在昏迷之中,身体放平,呼吸渐缓,紧蹙的眉头略显松弛。
李代嘉面露喜色,又为李真尚推拿胸口,不消片刻,李真尚浑身血脉再度通络,身体渐渐回暖。
恍惚之间,他睁开双眼,一眼望见李代嘉那张苍白的清丽小脸,美丽的眼眸中满是关切与痛惜,又觉得胸口十分舒适,低头一看,原来是李代嘉温软的手掌正在为自己卖力按摩……
他可从未为我做过这样的事情,从未如此担心过我……
李真尚皱眉望着李代嘉的面容,神思昏蒙,心想,难道我已经来到了西方极乐世界?
须臾回过神来,忽然想起眼前危机四伏的处境,心神一凛,嘶哑着说道:“嘉儿,扶哥哥起来。”
李代嘉一怔,但见李真尚神色憔悴,浑身是血,但眼神沉定,语气中更是透露出一种凌然威势,于是不敢劝阻,连忙扶着李真尚站了起来。
李真尚骤然失去一条手臂,身体两边轻重不同,一时无法保持平衡,只能倚靠在李代嘉身上,才不至于当众跌倒。
我是真龙之子,决不能显露一丝一毫的软弱……
李真尚疼得口中牙齿格格打颤,痛苦呻吟几乎要溢出唇瓣。
不……决不能示弱……
李真尚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望向不远处的儿女亲族,再看回身边的李代嘉。
弟弟正紧紧搀扶着自己,愁容满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
为了他们……为了家族……
决不能放弃……
李真尚咬牙忍住痛楚,额角的青筋在扭曲抽动,但他站得挺直如竹,神色恢复得一如往常,显得风雨不惊。
众人见到李真尚竟如此硬气,无不钦佩敬畏。
李真尚方才昏迷片刻,此时缓缓扫视大殿一圈,见到宋疏云独自站出人群,便猜到了眼下的情况,淡淡说道:“多谢宋大人。”
他这句话,既是谢宋疏云为他搭脉,也是谢宋疏云为维护李氏皇族而顶撞秦氏兄弟。
宋疏云神色恬淡,说道:“分内之事,无需言谢。”
李真尚缓缓点了点头。
李代嘉紧紧搀扶着皇兄,亦无限感激地望向宋疏云。
宋疏云见到孝亲王眼中泪光闪烁,一张清秀小脸更是楚楚可怜,不由心中一动,但忽然觉得十分不妥,忙收回目光,不敢再与李代嘉对视。
此时,殿中也响起一片议论之声。
有人暗暗钦佩宋疏云胆气过人,竟敢站出来反抗秦家兄弟;有人则连连叹气,认为宋疏云唱这个反调不但毫无裨益,反而要白白送去一条性命。
秦克阵不认识宋疏云,打量他官服制式,看出他官职不高,便不以为然。
秦守晏却知道宋疏云的出身资历,轻咳一声,说道:“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宋大人一介青年才俊,怎么不懂得审时度势呢?”
宋疏云道:“照秦二公子看来,何为时?何为势?如何审时?如何度势?”
秦克阵道:“酸书生,大事当前,谁有功夫跟你掉书袋?”
宋疏云一脸云淡风轻,说道:“不过请教两句罢了,远远谈不上掉书袋。宋某愚钝,只知当今之时,李氏为君;当今之势,乱臣造反。宋某审时,四海告急,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宋某度势,乱臣戕害君主,又图谋把控朝政。疏云审时度势之下,不得不站出来大呼一声不从!”
秦克阵一皱眉头,说道:“皇帝自己都投降了,你还说什么皇族正统?”
宋疏云毫不畏惧,答道:“今朝贼军来犯京师,官军力有不逮。陛下为保城中百姓性命,这才下诏投降。尔等明晃晃盗窃国家,宋某一介书生无力阻挡,只能效仿古人不食周粟以全名节。只要异姓之人做了皇帝,宋某即刻辞官归乡!”
说罢,宋疏云果真脱下官袍官帽,整整齐齐放到地上。
他摘下官帽之时,发簪松动而落,一头长发披垂而下。
只见这年轻学士乌发垂肩,一丝不乱,眉清目秀如玉,风骨清健如兰。
秦克阵望着地上那副冠帽,心中略略钦佩,说道:“宋大人当真忠君爱国,可惜我等眼中揉不得沙子。宋大人若是不从,今日别说是辞官归乡,就是想全身而退恐怕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