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我用戴着佛珠的那只手握他的手:“你不要死。”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紧紧地反握住我。
加措睁开眼,脑袋蹭枕头发出微微的响动,他看我:“那你以后不要气我。不老死让你气死了。”
我顿觉十分丢人,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要去锤死那庸医!”
他捂着脑壳儿指了指我的脸:“你先去照照镜子。”
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桑珠把她珍珠手包里的小镜子递到我面前,在镜子里,我看到自己一双眼睛哭成了红肿怪异的核桃。
我还是不放心,能做的检查都领着加措做了一个遍,得出的结论就是他是个健壮如牛的老头儿。
我心满意足地领着我健壮如牛的老头出了院,到了家里,发现阿旺侧着身躺着,闭着眼睛,但还有呼吸。
“阿绵,它老了。”加措说。
那天下午我什么都没干。
就摸着阿旺的肚子,陪它一点点变凉变僵。
夜里冷了,加措不把我拽进屋,拿了一床被子裹上我,搂着我的肩陪我坐在院子里。
我揉了揉阿旺,对加措说:“我的羊死了。”
加措摸我的头发:“我再给你买一只吧。”
我摇摇头,不想养了。
那一对闹人的小崽子到年纪读小学,只有周末过来,平时家里莫名显得冷清。
加措老花眼了,不再对着蝇头小字翻译,更多时间捏着一根铅笔随便乱画。
画雪山,画院子里的格桑花,画一瘸一拐的小羊。
我坐在他面前要他给我画一张。
他画了快一个小时,比平时的速度慢太多,我的老腰老腿都坐不住了。
“好了没有?”
“好了。”他说。
我去看,发现那张白纸上画了个年纪轻轻的漂亮男人,端着一把长长的枪,眼睛惊惶地从画纸上望着我,那双眼睛仿佛是活的一般。
我愣了好久,反应过来这是在尼庵里,第一次看见加措的我。
年轻的记忆大多模糊了,也没留下过照片。
我问:“我以前有这么好看?”
加措点点头,语气很是肯定:“有。”
到了周五,我和加措都高兴得坐立不安。
我明白他为什么高兴,他也明白我为什么高兴。
我们两个早早站在院门口,傍晚五点,桑珠终于领着两个小崽进屋。
“阿公阿公!”小崽背着花花绿绿的小书包,一个扑到加措怀里,另一个……也扑到加措怀里。
我气坏了!
春夏秋冬的换,日子又慢又快的过去,转眼两个小崽子都长成了大人。一个去了欧洲留学,一个去了海南岛做科研,研究粮食。
常常来看我们的又只剩下桑珠和她男人。
我岁数太大总是犯懒,铺子三天两头锁上不开门,后来索性我就关了铺子。
在家闲得久了,又开始找加措的茬。
电视机里播着抗日的电视剧,演员在里头大喊“小鬼子太嚣张了”,加措指着我大喊“小鬼子太嚣张了”。
加措的身体不如我硬朗,平时出门都是我扶着他。
有一天早上,他牵着我的手起床,看了看窗外刚刚露头的太阳,然后回身摸了摸我满脑袋的白发:“小鬼子,你怎么还不死?”
“你抽什么疯?”他嘴巴从未这样毒过,但语气还是温和的,我气不起来,打了个哈欠嘀咕,“你怎么不死?”
加措认认真真地摇摇头:“我先死了,你又要难过。”
我翻了个身,眼泪就流下了。
他为了不死,每天吃一大把保健药。
吃得急了噎着了,喉咙疼了好几天。我告诉他那些东西没什么用,他不听,按时按点的吃他的保健药。
桑珠来看我们俩,发现桌子上摆满的瓶瓶罐罐,偷偷笑话加措惜命。
他并不是多么怕死,只是怕比我先死。
但他还是比我先死了。
我并没有多难过,八十多岁的人了,没什么好难过。
加措走的那天,他还是老样子坐在他的画室里画画。一切都和平常没有两样。
门没关,我在客厅看一部上百集的韩剧正看得津津有味。只是字幕跳得太快,我还来不及领会这一段的意思,剧情就跳到下一段了。
我知道是我岁数太大,脑子反应变慢了。
从沙发的角度能看见加措的手,铅笔掉在地上,他那画架子也‘叮叮咣咣’的摔倒了。
我心里有了预感,走到画室门口时就反应了过来。
画纸落在地上,他只来得及画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蝴蝶耳坠。
我攥住他的手指晃了晃:“我爱你。”
替他捡起来那根用得只剩下一半的深绿色铅笔,把画架子扶起来重新立好,又抱着加措待了好一会儿,我才给桑珠打电话。
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