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混一起,孟昭干呕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水。心想,本来打算接琪琪去吃冰淇淋的。
他扶着身后的泥墙要站起来,起身起到一半,眼前一黑,视野震晃,又直挺挺跌坐下去。
尾椎骨被地面磕得极痛,偏头看了眼五十米开外的电话亭,歇了一会儿,再次站起来。
骨头应该是没什么事,至少没影响他走路。
血滴滴答答一路淌了五十多米,可算是挪到电话亭。
孟昭把手伸进裤兜摸钱包,空的。
另一边的裤兜也摸了下,只有一包瘪瘪囊囊的烟、和一只塑料打火机。
钱包大概刚刚跑的时候掉了。
贴着电话亭的玻璃门坐地上,他咬出一根烟,噌噌两声,齿轮擦出一点点火星儿,就是不肯冒一簇火苗。
再往底下一看,里头的油只剩个底儿。它偏偏在这时寿终正寝。
一股烦躁顶上脑门,孟昭把头往后仰,后脑勺靠着玻璃门,尽可能放松地干熬。
他也不知道自己熬个什么劲儿,但要是乱扑腾,身上这些口子就立即玩命儿冒血。
夜里不见得多凉,一股一股的小风陆续吹过来,柔柔的,挺催眠的。
一旁的树叶微微发抖,他就看树叶打发时间,须臾,忽然被一声尖叫吓得一激灵。
是一对小情侣。
女孩说,这有个人,要不要报警。
男的叫她不要多管闲事,拽着她胳膊要拖她走。
女孩拖拖拉拉不愿意走,孟昭就睁开眼看过去,抬手指了指电话亭,然后问:“可不可以给我一枚硬币?”
那女孩身上还穿着白衬衫和酱紫色的褶裙,是附近一所贵族中学的校服,孟昭认得。
她怯怯地摸钱包,大概是没找到硬币,最后还是她男友不耐烦地掏了一把硬币,无所谓地全堆放在路缘石上,再次拽女孩离开。
孟昭看着那女孩的瘦窄的后背,忽然想到她比自己小不了多少,也可能是一般大的年纪。
真好。
他深吸一口气,攒了力伸手臂够来一枚硬币。像一百岁的老爷爷,颤巍巍爬起来,进电话亭,把那枚粘上血的硬币塞进深刻而笔直的投币口。
电话拨通,那头先说了话:“喂,哪位啊?”
“我是阿昭。”
电话里抱怨:“怎么还没到家?你豹哥说鸽子汤放久了不好吃。”
“你自己去接琪琪,”孟昭说,“我这边有点事。”
“嗯?什么事?怎么拖这么晚才说……”
没再管豹嫂说什么,把话筒咔嗒一下挂回去,孟昭吸了口气,从电话亭里走出来。
没伤到动脉也没被打断骨头,他打算再歇一会儿,等着血凝的差不多,就去诊所处理一下。
正歇着,红色士车在他面前停下,师傅同他搭话:“你这个样得去医院啊靓仔?”
孟昭沉默了一会儿,嗅到自己浑身尿骚,摇摇头:“会弄脏你车里椅垫。”
的士司机切了一声,不耐地催促:“上来啦。”
孟昭刚要起身,一辆黑色越野路过,车窗降着,露出一张侧面角度的、属于谢家麟的脸。
他今晚穿了黑衬衫,还系着领结,头发一根根向后定型,脸上官方的友善微笑还在——和几天前在车库里完全不同,谢家麟整个人看起来光彩熠熠。
孟昭直勾勾地往车窗里看,直到对方的注意力被引过来,那人微微皱眉,一秒之后,车窗冰冷地嗡嗡着升上去。
黑色越野的车速不快,他盯着那扇不透亮的车窗,目送它拐弯。
的士车门被他撑着不动,师傅转回头来看他:“到底上不上来?”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没做。你走吧,”啪地甩上车门,他弯腰低头凑上车前窗,用那只勉强能动的手朝师傅摇了摇:“谢谢了。”
师傅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了他,还是踩下油门上公路了。看师傅嘴形,应该是不出声的骂了一句:“神经病。”
孟昭回到电话亭旁边坐下,又摸出来那只报废的塑料打火机,一下一下擦着齿轮,火石到最后吝啬得一点光星儿都没有,只冒一股淡淡的煤油味儿。
手里有点东西,总会有安抚的作用。
他把头稍微仰高,发现今天天上没有月亮,倒是一颗大星星亮晶晶的,可是不像儿歌里唱的那样一闪一闪。
注视着缺席月亮的夜幕,余光里猝然闪起一片刺眼的白光。
横手臂盖了下眼睛,那白光噌的变柔变弱,把手臂拿下来,他看见了刚才那辆越野车。
开的是后车门。
后座坐的是谢家麟。想到这,无端惶恐起来。
孟昭的喉结动了动,口腔里太干,没有口水可以吞,直到谢家麟走到他面前,他也没想出来要说什么作开场白。
而且此时他手里还握着那只印花磨得污秽不清的打火机。
他和他的打火机一样自惭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