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那片黑云的人越来越多了。
我并不嫉妒,事实上,他们遭受的影响基本是负面的,有些人陷入了疯狂,有些人变得过分惊恐,有些人甚至选择自杀……官方开始在各大平台发布消息,用“海市蜃楼”等理由为人们的所见进行解释,以此平复事态。看不见黑云的人摇旗呐喊,看得见的则依然感到不安,窃窃私语。
今晚我收到了那个男人的信息,在女友死后,他执着地寻找黑云的痕迹,但始终无法看清。或许他改变了主意,从各种文献、书籍与其他目击者的证词中找寻线索,试图沿着不一样的渠道理清当中的隐秘。我打开传过来的文件,里面是关于宗教、古代信仰和诗歌的多篇文章,无一例外,它们都提到了奇特的云。
比如一本宗教学的着作中,神明被认为从“云柱”中诞生、降临,当他赐福,云柱洋溢着圣洁的颜色;当他为人类的卑劣感到愤怒,想要施加惩罚,云柱便会转为不祥的黑色。这个说法曾在东西方多国流行,但由于战争、革命和教派分裂等因素,后来流传的经典里将这些删除了。作者搜罗了大量的民间资料,诸如长诗、绘画和乐谱,把这个故事作为切入点研究宗教变革的历史。
我看到几行被标注的内容:
“主住在极高之处,宝座在云柱之中,光芒万丈。”
“因无限的仁慈,云柱降下,引领善人前行;因无限的圣明,云柱降下,训示罪犯和奴隶。”
“一见云柱落在山巅,他们便俯下身,双膝碰地,口中念诵着崇拜的经篇。”
此外,在地方志里,有这么一段对古代战事的记载:“……怪云卷起,色如墨,疑是精怪之气……众疯疯噩噩,不知所往,不知所去……后溃败,互相残杀,死伤盈道……”这本是传奇志异性质的事,发生在500多年前,也恰好正值西方宗教变革,令人不得不怀疑当中是否有什么联系。
类似的记录不仅发生在一处,据男人搜集的讯息,至少有好几个时间段,世界各地都有目睹怪云、黑云的事件,与此同时,伴随着大量人口的死亡和疯狂。只是当时有战争等作背景,这些死亡被合理化了,没有引起太多重视。
男人在发送文件后写道:“寻找的过程中,我在精神病院遇到了一个老人,他告诉我,他见到的黑云是一团不定形的肉块,轮廓越来越清晰,直到他被恐惧淹没……他死了,就在昨晚,这些资料大多也是他给我的。不只是他,还有很多人,他们都死了,他们都看过那片云,我的女朋友也能看见,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紧接着,我看到屏幕里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许久也没有消失,我顿时感到了不妙,连忙询问,但对面没有再回复。
我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几天后,我在晚间新闻里再次得知这个男人的近况,没错,他死了,死在某家路边的咖啡馆里。服务员表示他就这么坐着,突然转过头,对着天空大喊大叫,随即握着手机一头撞向了玻璃。
他们都被吓坏了,赶紧上前阻止,可男人的力气出奇地大,嘴里含糊不清说着什么,脑袋重重地砸碎了玻璃,皮肉被割得绽开。当中有那么一块特别尖锐的碎片,男人在混乱中抵住它,从眼睛穿透到头颅里,鲜血、浑浊的体液喷洒了一地。
“对了,他说的是‘看到了’,只有这几个字是不断重复的。我觉得他可能是发病了吧?”服务员心有余悸。
我放下手机,蜷缩在狭窄的床上,屋里没开灯,因此我被昏暗覆盖。我不在乎男人的死活,比起他,这些资料更有价值。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逐渐变得冷血,是那些死亡发生得太频繁,让我习惯了,或者那片黑云潜移默化侵蚀着我的理智?我望向窗口,外面是寂静的黑夜,是适合做梦的时间。
——我坠入了黑暗。
视野所及,我被黑云簇拥着,它不断地啃食我,像凶残的野兽咀嚼我的血肉。我这才看清,它是如此巨大的肉块,表皮满布蛛网一般的管状物,交错纠缠,束缚着鼓起又干瘪下去的动静。我浑身都沾满了粘液,却不感觉疼痛,即使我清楚看见自己的身体在消失,而身边的肉团越发躁动,推着我朝某个方向去。
它,或者它们在一直增大,偶尔我会看到类似眼球的组织一闪而过,盯着我断裂的骨头,就像看着美味的食物。与此同时,最初意味不明的嗡嗡声被更清晰的进食声取代,湿黏黏的,好像某人咬着化开的糖,嘴唇和牙齿都粘住不能挣开。
我们一同来到了某处,这时候,我已经只剩下头颅,但我仍能看见、听见和感受到肉云湿腻的触碰。一个身影接近了我,这么高大,周身被黑暗浸染,下半身是肉块堆积起来的触肢,而那些黑色的、蠕动的肉云仍在向他爬着,融合,成为他的一部分。我被他捧了起来,因此我终于得以目睹他的真貌——神明——我的大脑仿佛停滞,磅礴的欲望由他传递,蔓延到我存在或不存在的肌体上,这是最深的、最可怕的黑暗,笼罩着我,使我的嘴唇颤抖。
他凝视我,俊美的脸庞时隐时现,但在每个我能看清的瞬间,我都感到了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