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父,舅舅……!你说句话,说句话啊!”
宋鸾羽撑着无力的双腿跌跌撞撞跑到何无尽跟前,钳住他肩膀用力摇晃,希冀可以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然而何无尽双目浑浊,面如死灰,一个字也说不来。
他年轻时一步踏错,此后半生都活在了这个错的阴影里,无论做什么都像欲盖弥彰,以至于何长欢控诉的每一个字他都无可辩驳。
他爱上了自己的亲妹妹,却害怕背负世俗骂名,于是在情浓时许下诺言,又在清醒后翻脸不认。宋风岩是他在长欢所有爱慕者中选出的最好的一个,他亲手把心爱的人送进别人怀里,心中何尝没有煎熬痛苦,可是比起纸包不住火的那天他们兄妹二人将要遭受的谴责与惩罚,长欢甚至会因此直接被毁掉一生,失去所爱的痛苦也就不算什么了。
那时候他一心只愿长欢能断了对他的念想,去过一个普通女人该过的生活,宋风岩家世不俗,又相貌堂堂,更有脚踏实地建功立业的志向,他相信只要自己够狠够绝,长欢总有一天会清醒过来。
所以那时候她一次次回元山找他、在他门外哭诉请求的时候,他都以为她只是想找借口见他,她被罔顾人伦的感情迷失了心窍。于是他狠着心肠一次次拒绝她、赶走她,直到最后那只鸾鸟衔来了她襁褓中呱呱啼哭的孩子,还有宋风岩亲手递到他跟前的,用血写就的绝笔书。
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亲手把自己最爱的人逼死了。
何无尽几乎要流下血泪,他拨开宋鸾羽的手,用尽力气抬起头,望向那已经成为与他所坚守的正义誓不两立的血犼教副教主的亲妹妹:
“长欢,你说我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不惜出手杀你……不,我不会,我宁可杀了我自己!那时候你和我说宋风岩对你不好,但我太偏信自己的眼光,我太蠢,我自以为是,我以为你只是陷得太深执迷不悟,故意找借口诋毁他好叫我心软……所以我忍住见你的冲动,强迫自己不去相信你的话,我希望你能忘了我这个罪孽深重的哥哥去过一个正常的人生……原来竟是我害得你……!对不起,是哥哥对不起你……!
可是鸾羽的事,是你在遗书中亲笔所写,你说你对我失望透顶,心中恨透了我,宋风岩再不好也比我强上百倍,所以,所以我才……”
何长欢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从未留下过什么遗书,何无尽,你被骗了。”
何无尽嘶哑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行热泪须臾风干在了脸颊。
压了满天的黑云愈滚愈浓,所有人都在阴影底下黯然失色,唯独何长欢。
她的美丽在没有光的地方好似愈加耀眼夺目,那身袅袅如雾的蹁跹紫衣就像是邪魅从异界伸出的一只手,勾引蛊惑着经不起半点考验的愚昧众生。
有人问她为何要旧事重提,问她当年没有死是不是血犼教的人救了她,问她冤有头债有主,为何要让福州城那么多无辜之人陪葬。
但何无欢无一应答,但凡出声质问者都是一掌毙命。
拥有了力量之后她才知道蝼蚁的声音是何其微小,仰人鼻息不如大权在握,如果当年她有现在的武功,那她就不会受人胁迫,不会被当个物件一样随意送人,不会忌惮世俗的眼光,更不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寻死觅活!
而现在不同了,现在的她,生死皆由自己掌控。
何长欢看着对她畏惧又痴迷的众人抿唇而笑,借助内力将自己的声音传到演武场的每个角落:“无辜之人,什么无辜之人?人只要活着,就没有真正的无辜。铸剑山庄坐镇福州,看似庇佑一方百姓,可其实催生出了多少为富不仁之辈,他们仗着自己背靠大山,横行乡里,强占多少土地,逼死多少穷人?
妾身并没有害他们,妾身和妾身的教主所做的,只是遵从相枢大神之命,让那些空有一腔怨恨却无力复仇的普通人获得复仇的力量和机会而已。怎么?难道你们这群自诩正道的侠士见不得人家站起来么?”
“简直荒谬!”
诸葛玄衣听完这番颠倒黑白的邪说,怒意直涌脑门:“分明是你血犼教为一己私欲以百姓作伐,却被你说得好似在替天行道,你真当世人皆可愚弄不成?!你说你们是为助无力复仇的百姓亲手复仇,可他们被你们害得癫狂疯魔,就算真的有仇,真的报了仇,可最终下场仍逃不过一个死!二十年前江宁城血淋淋的惨案摆在眼前,老夫见过,经历过,更活着走了出来,活到了现在!所以老夫知道,你们要的根本不是什么正义!你们要的……分明是那座城里所有人的性命!”
何长欢放肆一笑:“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将为相枢大神降临人间立下汗马功劳,更何况临死前还能得偿所愿,不亏了!”
“你——!”
眼前这倾城绝代的美丽女子空有一副人的皮囊,可内里早已泯灭了人性,在她眼中,举世皆有罪,举世皆可灭,说再多也无意义。
如今太吾传人尚还稚弱,若是今日铸剑山庄亡了,那血犼教在中原以南便是一家独大,武当少林虽强,却是鞭长莫及,任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