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馑再见舅舅,几乎认不出来,华发枯皮,老态龙钟,哪还有半点大将军的样子。
屋内关着门窗,闷热暗沉,药味冲天。秦昇坐在床沿,头发梳的整齐,华美的袍子装饰着躯壳,芯子大概也是干瘪的。
周克馑几步来到他身边,握住他冰凉的手:“舅舅!”
秦昇浑浊的眼球动了动:“馑儿回来了。”
他轻轻拍了拍床上的妻子:“瑜娘,馑儿来看你了。”
周克馑目光落到床上的身影,怔住了。
床上这个瘦小枯干,头发稀少,满面蜡黄,半睁着眼的人,竟真的是他的舅母吗?
舅母跟舅舅军中相识,往日里不拘细行,性格爽利,身体强健,这才几个月,怎就成了这副样子了!
刘氏半睁开眼,露出同样浑浊的眼睛,嘶哑张口:“馑儿啊,馑儿来啦。”
周克馑蹲在床边的踏板上,方便她看着自己,强忍着泪:“是我,舅母。”
刘氏眼睛合上,不言语,当他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又见她缓缓睁开眼问他:“那你…瞧见衡儿了吗?”
周克馑哑然,转头看向母亲和舅舅。
秦玉环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头,他便晓得了,舅母这是已经病糊涂了。
秦昇擦了擦妻子额角的细汗,轻声细语地哄她:“衡儿还在际陵呢,乞巧节他就回来了。”
刘氏这才放心,又合上眼了。
秦玉环拍了拍儿子的肩头,跟着哥哥一同到外间说话。
云筝提着食盒,秦玉环拿过来放到桌上:“哥哥又没用膳罢?带的都是些清淡的,多少吃点。”
秦昇依言,端起里面的白粥,喝酒似的,仰头咕咚咕咚尽数喝进去了。
“舅舅…”周克馑握紧了拳头:“我去求我师父,绿林里有个脾气古怪的名医,一定能治好舅母。”
“说的是妙化骨罢?已经看过了。”
“连他也…?”
秦玉环摇了摇头:“那人古怪得很,你舅舅费劲千辛万苦请他来瞧,只丢下一句…哎。”
妙化骨只丢下一句‘令夫人忧思成疾疢,便放她去死罢’,把秦昇气的又吐了泡血,就要杀他。
这江湖怪人又说自己有法子,能缓将死之势,不过自己全须全尾走了才肯将方子给他。
他掐住了秦昇的七寸,听闻有让妻子活下来的希望,秦昇俯首帖耳,帮他做了许多乌糟事,才得到这方子。
这方子饮下刘氏确实刹住了急崩之势,可秦昇需得日日哄骗她,哄骗她儿子在外地,会回来的。她的身子也废了,日日缠绵床榻,吃喝拉撒全不能自理。
秦玉环眼看着,只觉得还不如让她死了,可哥哥有执念,她无论如何也是劝不动的。
秦昇放下碗筷,沉默了一会,忽然起身:“馑儿,跟我来一下书房。”
鹰视狼顾,以前的气魄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周克馑见他如此,心上一喜,精神抖擞地跟在他身后。
伯府书房不同于侯府,兵书多,文册少,角落里还有个沉寂落灰的沙盘。
秦昇打开门窗,屋子里瞬间亮堂了许多。
带着周克馑到沙盘旁,他指着远一些的连绵山脉:“你可认得?”
周克馑道:“自然认得,这是大晋北地的崇化连山!”
秦昇又一连问了好几个崇化连山中单个高山的名字,周克馑一一辨识,对答如流。
秦昇这才点了点头:“不错。”
未等周克馑自得,又指着连山西边的垭口:“这呢?”
“细勾镇,大晋北上必夺之地,也是普兰国南下兵防重镇!”
秦昇接着问:“连山这样的垭口有几个?
这几乎是军中常识,周克馑脱口而出:“叁处!甲松、细勾、环昼。”
“错。”秦昇定定的看着他:“还有一处,在细勾和甲松之间,太潴、庞禄、留渠叁山交迭掩映处,我称其为天策谷。”
周克馑迟疑张口:“舅舅发现的?”
“没错。”秦昇丝毫不见得色,反而拧紧眉头,逼视他:“馑儿,你要记住这处,谷地长约两里,最宽处约四尺,骑兵仅容一人,需列队通过。”
周克馑听话牢记,可心底纳闷舅舅为何今日告诉起他这个了:“舅舅,可是耸昆又要南犯?”
秦昇却道:“西北普兰,东北耸昆,西有塔鲁族,南有唐廷,都不可掉以轻心。”
“大晋初统,前朝弊病犹在,丰年太平盛世,若是灾年则内忧外患矣。”
“文无指望,武可献力。”
“兵者,诡也。需得出奇用诈,避强打弱。若我军众,则多有选择,视敌情作变。”
危机之感油然而生,周克馑应道:“馑儿记住了。”
秦昇又讲了诸多用兵之道,连带着自己征战几十年的实地经验都灌输与他。
说这些的时候,秦昇身上的霸气英风渐渐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