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难得是由他来做早饭。昨夜睡前,他就已将食材备好,光是炒菜费不了多少功夫。扫墓该带的东西,花圈、纸钱、长幡、香烛,作为祭品的糕点和水果,用来投喂她的青团,也都提前收拾好,放在车上。吃完饭就能即刻出发。
去的途中,她趴在车后座又睡了一觉。醒时他正将车停下,领着她徒步走最后一段崎岖的山间小径。
她们家族的墓地坐落在半山上,底下环着一片幽深的湖。山间空气清冽,玻璃般的通透,灼烈的阳光却无法融入其中,冷热两股气不断交替回旋,道旁的松树遍布青苔的斑点,半枯的藤蔓缠住几近脱落的树皮。细弱的松针托着黯然销魂的宿雨,就快要撑不下去。
各自换好衣服以后,她比往日更拿捏不好与他相处的距离。他的面色苍白,久久都不说话,她也不敢唐突开口,只是握着他的手,克制不住心底的忧虑。他停下脚步,拖着疲惫的神态照顾她。她摇着头说自己没关系。而后,又是无言。睡眠不足的疲倦让整个世界都陌生,绍钤又戴起冷若冰霜的面具,和从前一模一样。
今年扫墓,绍钤的姐姐已经来过。新的竹幡正在墓顶上摇,碑字的漆也已冲洗涂过,留给她们做的事情并不多。无非是在墓前再上一次贡。纵是昨夜她们睡了,他看起来既没有做贼心虚,也不于心有愧。她也试图假装若无其事,却做不到。
他还能自然而然地捏起她的脸,问:“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面色很差。是身体不舒服吗?”
她望着半斤八两的他,不禁笑,“你也一样。”
“在想什么?感觉你有心事。”
“等会再说吧。”她不安地握起他的手,他也是骤然敛容。忽地大风吹过,险些将烧着纸钱的瓦盆掀翻,一时扬起不少灰尘。他一边呛咳着,连忙将盆覆倒,过后也不提此事。
几座墓的上贡事宜都完成后,他等着此前未说完的话,挽她缓缓走向底下的湖边。她依旧不知该从何开口。
他先试探起她的顾虑:“你是觉得,我不该睡了你还这么平静吧?”
她停下来,迟疑许久,终于点头。
他继续道:“我……不想与你就到此为止,而是希望能支撑你,陪我走下去。以前的事就由我来补偿吧。”
她忍不住叹气,“你是怎么想的?我总觉得自己今日不该来,没有身份。你是家里承重的独子,我算什么?”
“原来是担心这个。”他眉间的浓云终于微微化开,憋着笑意皱眉,“为什么不来?你不想当我女儿,也得是我老婆。既然已经上钩,不可能再让你跑掉。”
她被突如其来的告白惹起一身鸡皮疙瘩,措手不及地支吾半天。
他又偷吻她。
她羞着咬住唇,正想说,这是很重要的正事,不许他如此打岔,抬眼却见他眼神坚定地望来。他也诚心实意想对往日的自己做出改变。
原来他说的支撑她是这样的意思,他会揽下所有的罪责,不必她去忧心。
她也决定照顾他的心意,将沉重的话题压下,转而问:“昨夜你说自己很久没做……”
“嗯。年里那次是和几个同事喝酒,喝得晚了。”
“我除夕时问你,你怎么不解释?”她气鼓鼓地瞪起眼。
这时,狡黠的眼底却微露笑意。他又故意给她下套。
她才要发作,他已擒起她的双手。分明自己已疲倦不堪了,还逞强道:“如果不是今日来扫墓,你已经被操得下不来床了。周末过得好快,你晚上又要去学校。”
“帮我逃学。”她干脆利落道。
“不行。”他笑着拒绝,牵她继续往湖边,自己望着她,侧身倒走。连绵的群山,流动的云,世间万物揉着隐约的雾气,尽落在他明如镜面的眼底。
她忽发觉今日的他没有再戴那副金丝眼镜。双眼顾盼流情,似比平日年轻许多。缓缓靠近湖边的姿态,就像即将殉情的人。多情的他正适合长眠于多情的水。
他将她抱上水岸边的巨石,并肩而坐。此时此刻,似乎再说什么话都多余。她只悄悄枕在他肩头。冰冷的手终于被她捂得稍有热度。手背上,干裂泛白的细纹被日光照得宛若鳞甲。他的嘴唇又干得起皮了。她正想捧起他的脸轻吻,他却轻推她保持距离。
她正纳闷,却见道路的斜后方,一个提锄老人正向这边走来。老人主动出声与绍钤打招呼,用纯正的方言道:“没想到这边的笋也被挖得差不多了。你们现在才来扫墓,也太晚了。”
绍钤对他笑笑,指向不远处的另一座山头,答:“小时候,记得父亲与我说,该是茅竹岭那一片的雷笋好。”
老人说:“那边的春笋早都冒头,肉老了,挖不得。”
绍钤望了一眼身边的钟杳,互换一个眼神,缓缓抱她下地,并向老人道:“若明年来得早,倒是可以去看看。”
三人要去的方向正好同路,于是也绕着湖同行一程。老人又自顾自地与绍钤说话:“去茅竹岭的路也已修好,从忘仙岙往上,过云溪桥,那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