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林苑后边,深墙柳处,她扭扭捏捏,半天开不了口。脸色涨红,白皙皮肤氤氲一片绯色,越追问,越不说话,越不说话,越红,快滴出血来,我都替她着急。
我跟袁公子的事你知道对吗?她赖赖唧唧开口了,声如蚊蚋。
我去,你爹发现了?!
没有。她失落失意写在脸上,我爹想让我进宫侍陪太子。
你爹那么疼你,怎么可能罔顾你的意愿呢?
我也是这么觉得,我都不敢相信,他一定有难言苦衷吧。
什么苦衷,都是借口,我看他就是卖女求荣!
眼见机会来了不肯放过,甚至逼迫他俩分手,断了来往,明明说好过秋就提亲。
口头之约做不得数的,爹爹说。她愁眉不展。
想着想着落下泪来,哭得可伤心。我默默递上手绢。
是该哭,若是违抗君令,轻则丟官卸职,重则满门抄斩。
正发愁呢,一辆运送酒桶的推车从我们身旁经过。不知怎么回事,板车忽然倾斜,木桶滚翻落地。推车的仆役还没来得及喊出一声小心,桶就到了跟前。我那时来不及多想,千钧一发之际,把张芸儿抱进怀里,用背去抵挡泼洒出来的酒水。
下人慌张爬起来,小姐!小姐没事吧?
张芸儿吓惨了,我低着头不发一语,头上簪子掉落,头发便披散下来。
犹如厉鬼。假如我抬头让她发现面具正在脱落,更像了。
张芸儿反应过来,不行!不能让别人看到我们在此处,定会追问我们交谈内容,那我和袁公子的事不就瞒不住了吗?她拦住仆役去找人,又对我道,阿殊,你可不可以帮我?
我低着头,挥了挥手让她走。
清晰地感觉到,面具完全脱落了。
宽袖掩面,到了僻静无人烟的地方,匆忙擦干脸上的水渍。现下的情况我也没法立马把面具安上去,就想着头发拢在面前,半遮半掩,先回宴席上,叫走我爹。
他听曲听得专注呢,我吱吱几声都没听到。
曲尉然!
他吓一激灵回身,发现藏在树后的他女儿,又被吓一激灵。
你扮鬼啊!
随后他面色阴沉下来,你面具呢?
我没法细致跟他解释刚才遭遇的意外,正要叫他快走,场地中央,一人举着手中之物高声道:方才后院发生一起酒桶车翻倒事故,不知冲撞了哪位小姐,这是在现场捡到的手帕,可否请手帕主人出来认领一下?
爹回头看我,眼睛里满是悚然,我回给他一个抱歉的笑。
张芸儿低头沉默,肩膀在轻微打颤。
假若被仆役指认是她的帕子,那她跟袁公子暗通款曲的事就会顺藤摸瓜被牵出来。
她一定害怕得要死吧。
电石火光之间,我垂着脑袋冲出去跪在手拿帕子的尹辗面前。
身子伏地:听闻赵府运来一批宫中御酒,闻之令人生醉,饮之不觉上瘾,回甘经久不去,小女一时好奇,才到酒窖附近去偷酒请大人治罪。
父亲冲过来跪在我身侧:大人,小女愚莽,是我管教不严!
都怪我教导无方,整日疯疯癫癫,做出这般不合规矩的丑事!罚我便是。
尹辗手背在背后,慢慢俯下身。
是赵府下人冲撞你,你何罪之有?
他声音轻且淡,我心跳如鼓。
下一句,重重砸在我心上。
抬起头来。
有无数双眼睛看着我,观摩着这边的事态。
不知不觉中,双手十指抠进泥土里,感觉不到痛。
我没动。
父亲说:大人,小女脸上有疤,奇丑无比,怕吓到您啊
我说,抬起头来。
声音不大,命令意味极重。
尹辗看我半天没有反应,啧了一声,似有些不耐烦。
挣扎了一下直起身子,并没有抬头。
那些年受的屈辱,忍的欺负,走马观花一样在眼前闪过。
谁知道会在今天功亏一篑。
早知如此,是不是何必当初。
走水了!走水了!一声高呼打破僵局,快去后院救火!
冲天的火光腾地一下起来,如火龙在舞,一飞冲天。
我只抬头看了一眼,迅速低头。
身边脚步凌乱,跑动急促,拥挤推攘,没有人顾得上我们。
面前的男人看着起火的方向,眼眸缩紧一刻。
先救火,疏散人群。
最终下令。
我拉着父亲混入逃难人群,每个人脸上都是惊恐的大喊大叫,捂住口鼻,我以袖掩面的动作显得顺理成章。当然,不掩口鼻,浓烟进去也是会呛死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我起身跑走那一刻,听见他声音不大不小的一句。
别急,我慢慢跟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