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忧喜彻夜难眠是激动所致,并不是因为纠结见面礼。
事实上,挑选礼物并没有花费很多时间。
要说草原上的男孩子最想要什么礼物,那就是一匹属于自己的小马驹。然而范忧喜远离草原,自己都没有马,只好给师弟雕只小木马聊表心意。
孙景晖低着头一言不发,小小的手捏着小小的木马。木马粗糙的表面还带着残存的体温,可见师兄一直紧紧握着它。
范忧喜又从袖管中掏出一只小木马,递到孙景晖手边,两只白驹凑成了一对。
“你看,我也有一只小马驹。以后我们就骑着这两匹白马,在青玉山跑来跑去,好吗?”
过了一会儿,范忧喜才听到师弟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好。”
于是,范忧喜把自己的白驹收回袖管,伸手来牵师弟的手。
孙景晖一手握着白驹,一手牵着师兄的手。
两个小小的身影倚靠在一起。仿佛只要师兄弟想去什么地方,两匹白驹就能驮着他们过去;仿佛只要师兄弟在一起,天底下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将他们分离。
白驹嘶鸣,青玉剑碎(2)
很久很久以前,孙景晖就懂得,这辈子他注定不会为自己而活。
生在大户人家是件很幸运的事情。
孙景晖不会遭遇饥饿贫寒,不会受到欺凌冷眼,不知道人间的疾苦和窘迫。如同名贵的兰花般,他每天都沐浴在细心的呵护中。
生在大户人家也是件很不幸的事情。
孙景晖知道,他要考虑家族、父母、名誉、孝道……自己的喜怒哀乐和这些东西比起来根本无关紧要。
这一生,他只为他者而活。
所以,当妙林道人告诉他,有一种方法可以帮助他强健身体、为家族延续香火时,孙景晖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
哪怕得偿所愿的代价是“英年早逝”,孙景晖也毫无畏惧。
他并非不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他明白,这意味着他将匆匆地离开这个世界,就如同他匆匆地到来。他也并非不惧怕这种命运,一个早逝的青年绝不会体面或从容地死去,会是意外事故夺去他年轻的生命吗?会很疼吗?会很痛苦吗?孙景晖从不敢去想。
“英年早逝”。
妙林道人明明白白地警告过他。
孙景晖很清楚也很害怕,但他依然义无反顾地走向这个方向。
因为垂泪的娘亲、下跪的爹爹、议论纷纷的人群……这一幕幕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挥之不去。
他很清楚,自己的疾病给父母带来了多么大的痛苦。尽管这天生的疾病完全不是他的错,但愧疚和罪恶感依然如潮水般淹没了灵魂。
迷惘徘徊的时候,恐惧退缩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
“我不是为自己活着的。”
当然了,如果是为了自己的话,他绝不会走上这一条路。
当死亡的那一刻终于来临,孙景晖回首他短暂而壮烈的一生,往事如潮水般在眼前迅速回放。
在青玉门的日子是那么逍遥快活。
对于娇生惯养的孙少爷而言,离开父母的日子起初十分难熬。幸亏有师父师兄无微不至的关怀与陪伴,孙景晖才渐渐适应了山上的生活。
少年人如同青翠纤嫩的藤蔓,看似脆弱,其实具有极强的适应力。只要有阳光照耀,就能够向着太阳的方向竭尽全力地积极生长。
光阴似箭,时光如梭,转眼间,孙景晖在青玉山已经度过十二个年头了。
青玉山钟灵毓秀的水土压制了他的疾病,青玉剑谱奥妙灵动的剑法帮助他强健身体。孙景晖很快变得与同龄人一般活泼健康,一度折磨他的疾病悄无声息地蛰伏在身体深处。
更妙的是,青玉门的掌门和大师兄对孙景晖几乎是百依百顺。无论孙景晖怎么调皮捣蛋都不会遭到责备,当然,这种溺爱是有原因的。
俗话说,教不严,师之惰。范凤龙虽然并不懒惰,但因个性和柔又与孙氏夫妇有过承诺,所以从不舍得严厉管教孙景晖。
俗话还说,长兄如父。范忧喜忝为师兄,他从小在山上独自长大,极度渴望同龄伙伴,师弟被他视为与青玉剑地位相同的宝物。师弟要喝泉水他二话不说就上山顶挑,师弟要吃野味他就漫山遍野地逮兔子,师弟要上房揭瓦他就乖乖地当梯子。
孙景晖每天都变着花样试探师父师兄对自己的忍耐限度,而长辈无止境的退让简直就是纵容他肆意妄为。
在师父和师兄的纵容中,孙景晖竟长成了青玉山一霸。等到范凤龙和范忧喜意识到大事不妙时,孙少爷调皮捣蛋的性子已经定型再难转圜了。
话虽如此,孙景晖也只是仗着师父和师兄的疼爱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撒撒娇罢了。
终其一生,真真正正的任性只有一次。
然而,这次任性正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当青玉剑无声地崩裂成碎片时,孙景晖的人生走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