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昀刚下朝,就被太后从两仪殿请到了慈宁宫。
殿中摆着象首金刚香炉,太后身着深褐宝花牡丹纹绮衣,庄严地坐在主位上,右手一刻不停地拨着沉香佛珠,这是静谧室内发出的唯一一点声音。
这样过了半刻钟,太后拿眼睇坐在下首的李昀,见他正气定神闲地吹茶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母后找朕何事。”李昀面上带了一点笑。
太后叹口气,目光哀怨,“你竟还要问哀家吗。文向那孩子在佛堂跪了一夜,今早晨安姑姑去瞧了,在蒲团上冻得缩成一团,膝盖也青紫……”那是你的孩子,你不心疼么。
“他性子莽撞,昨日更是失仪,朕只罚他跪祠堂,已是宽容。”青花茶盏被放在桌上,一旁的常公公好忙换上一杯新的,李昀这才回视太后,“从明日起便将他拘在寝宫读书,功课由太傅严加考教,不许迈出宫门一步。”
圣人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见替乖孙求情无望,太后只好提起被他罚了半年月俸禁足在拾翠殿的淑妃:“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娇蛮惯了的,一罚半年,恐怕日子过得辛苦。”她是三皇子李文向的母族出身,这一支削弱,对三皇子无益。
说到淑妃,李昀神色更加不愈,冷声道:“她目无礼法,随意苛责无辜之人,私下里定更任性刻薄,如此之人身居高位,何以为表率。”
太后再也无话了,默默喝茶。当今圣人不是她亲生子,十岁上生母卓氏去世才送来中宫抚养,几十年来一直亲疏有度,她是直肠子,又心软,先帝正是看中她这一点。
瞥了一眼立侍在侧的安姑姑,对方会意,拿出铜镶银提盒中的一碟菓子,放在李昀面前,恭顺地说道:“圣人息怒,这道是御膳房新研制的点心,膳房师傅心灵手巧,竟将这菓子做得如同真的水果一般,太后娘娘看着新奇,味也不错,特地拿来请圣人品尝。”
碟子里精巧的点心颜色各异,各色水果形状应有尽有,李昀拿起一颗绿提菓子,笑意才落入眼底,“确实稀奇,母后有心了。”
太后稍微放宽心,紫檀桌上火闹钟丝线坠着的铃铛又被烧掉一个,临近午时,“圣人早朝前来不及好好用膳,就留在这里陪哀家用点家常便饭吧。”
菓子撤下去,殿门大开,宫女鱼龙贯出。李昀偏头,目光穿过有条不紊传膳的奴仆,看到暖阳下慈宁宫院落的红墙,倒映着梧桐的斜影。
三彩碗碟依次摆在桌上,发出叮叮咚咚的闷响,李昀的思绪飘到天盛十七年深秋。
那是一个比当下美得多的季节,京都满城的银杏飘落,太极宫更是被焦黄渲染了满地。秋高气爽的下午,他从理不完的政事里挣脱,在皇城里走走停停,身边只有一个常德喜。
这偌大的皇城是他的家,他自小在里头长大,每条砖头缝他都门儿清,只可惜这样的太极宫没什么家的感觉。
穿过承德门,命运一般的,就这么遇见了她。
崔至臻彼时十五岁的花样年纪,穿着橙红的齐胸长裙,浅绿色襦衫外头罩着湖蓝宝相花披风,满头乌发梳成多鬟髻,上头簪着成色不太好的海棠步摇。回头露出白生生的小脸,淡淡愁绪的眉下生了一双澄净的眼睛。
李昀想起今日太后操办赏花宴,大概是某个年少的贵女不慎迷路在此。
崔至臻从未面圣,自然不知道面前的这位是什么人物,呆愣愣地福身行礼,“郎君万安。”
李昀走近,正好瞧见她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他不自觉地笑笑,才发现她怀里还有一双眼睛——原是褐色斑点的狸奴。
崔至臻是在御花园走丢的,她头回来太极宫,弯弯绕绕的宫道把她弄得晕头转向。头顶传来异样的响动,一看,果然发现了蹲在琉璃瓦上的一只狸奴。她正抱着一窝在她怀里就乖巧温顺的狸奴惶惶不安地走,猛然碰见一位看起来气度不凡的人物,有些慌乱。
但他眉眼舒朗,她的个头堪堪到他胸口,能看出来有些年纪,对她温和地笑时眼尾有淡淡的笑纹,是位气宇轩昂的……郎君。深居后宅的崔至臻没见过什么外男,微微脸红。
“这是你的?”李昀没计较她不伦不类的称呼。
“不是,我在路上捡的。”
想来是哪宫妃嫔皇子豢养的狸奴,只是毛发凌乱,不像仔细打理过的,身形也偏瘦了些。
那就是被遗弃了。李昀微微皱眉。
“你打算把它带去哪里。”
“不知道。”崔至臻茫然地摇摇头。
“带回家去?”
“不行,”她又摇头,语气充满遗憾,“主母不允。”
李昀觉得好笑,佯装思考,“那便只好任它自生自灭了。”
崔至臻惊惶,抱紧那软乎乎的狸奴,“这更不成。若是让坏人捉去了可怎么好。”
“捉去了会如何?”
“京都东市上有卖猫皮物件的……平常人家穿不起狐皮虎皮,便退而求其次用猫皮。”至臻想起上回出门时路过东市上琳琅满目的猫皮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