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高门槛让他想起了施鸿。
过长的走廊似乎更加阴暗,他的意识略微恍惚,空气里的潮味让他记起童年那座断掉的桥。
他以为那是已经模糊的记忆,最近却突然鲜活起来。
摇篮桥。
就是蓝桥的前身。
摇篮桥坍塌之前下了一周的暴雨。
施斐然第一次直面死亡是在九岁那年。
他喜欢地摊上标价只有十五块的t恤,t恤上印了一只漂亮的白猫。
于是他求梁佳莉给他买。
梁佳莉买了,却因为这件t恤挨了施鸿一个耳光。
施鸿训斥她,怎么能给自己的儿子穿这种便宜货。
他脱掉t恤,换上最正式的西装,马甲、领结通通佩戴整齐。
没有一丝余量的剪裁和对他来说过硬过重的布料像是镣铐。
他挺胸抬头地佩戴着他的镣铐。
那天晚上,钢琴课下课,他在摇篮桥等施鸿派来的司机接他。
雨越下越大,风吹走了他手中的伞。
紧接着是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
他摔在地上,本以为是地震,抬起头却看见摇篮桥坍塌。
那么壮观的尘土瓦砾,他第一次见识到。
桥身断折处弯曲的钢筋;一辆辆坠入江水的汽车;汽车轮胎和地面划擦出火星儿……
还有尖叫声,他第一次听到那么多的尖叫,那么的绝望。
车一辆辆跌进江水——
乌云很黑,江水也很黑。
天地将要重新合二为一,压扁中间的世界。
施斐然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他不怕死,他怕施鸿。他因为太害怕施鸿,所以不怕死。
他想去黑色的蓝江里看一看。
消防员一把抱起来他,将他放到一台消防车上。
他趁消防员忙于救人,再次跑向摇篮桥。
一个力量蓦然抓住他,他回过头,看见一只白白净净的小手。
“桥面可能会二次坍塌,再往前很危险。”小男孩跟他说。
小孩穿着黑色t恤,t恤上印着一只白色的猫。
虽然这孩子的t恤很旧,上面的胶印已经开裂。
但施斐然还是在那一刻嫉妒起对方——凭什么这个小孩可以穿他喜欢的衣服?
他抿了抿嘴,毫无预兆地哭起来。
站在他对面的小孩拽着他往消防车走,他还是哭,那孩子就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不要再哭了,吃不吃糖?”
一颗被压扁的糖,糖纸看上去很廉价,而且黏糊糊的。
这男孩大概把他也当成了这场灾难的幸存者。
“我只有这个,抱歉……”
男孩有些难堪地缩了缩手,即将收回手和手上的糖,施斐然急忙拿走那颗糖。
回去的小轮渡上,坐着十几个陈向阳派来的马仔。
施斐然和裴映坐在最后一排,却没有眼神交汇。
施斐然转回头看向那座岛的方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更远处,有发光的灯塔。
接着,他从半透明的舷窗上看见了裴映的脸。
回去的浪花变得温柔,轮渡速度不快,施斐然几乎没有晕船的感觉。
半透明的裴映用西语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就很喜欢小孩,我父母双亡那天,我还给过一个奇怪的小孩一块糖。”
“是你们一家出事的那天吗?到底是怎样的事故?”施斐然也用西语问道。
“桥塌了。我父母驾驶的车马上要滑进江里,消防员来了,我父母喊着先救他们,但消防员先救的是被他们锁在后备箱里的我。”
“他们那天刚刚吃掉了我养的狗,看见他们死,我……我真开心。”
施斐然停住呼吸,整个身体只剩下心脏跳动,周遭也只剩下海浪声。
哗啦,哗啦。
他尽可能端稳声线:“哪座桥?”
“蓝桥,以前叫摇篮桥。”裴映自顾着说下去,“有个奇怪的小孩往断桥那边跑,我拽住了他。”
“可能是学校有表演,”裴映抬起双手在脖子上比划领结的形状,“他穿了一整套蓝色西装,一看见我就哭了,他不是事故受害者,我不知道他哭什么。”
半透明的裴映说完,转头看向另一侧舷窗。
施斐然也没有说话。
陈向阳的马仔有意膈应他们,几次靠岸都是先送马仔回家。
施斐然在这片不知名的海域飘荡了一个多小时,听着马仔们叽里呱啦地说着当地话,时不时露出讥笑,再故意回头用看猴的眼神看他们一眼。
施斐然用左手攥住右手,无意识地用左手拇指揩右手手背。
刚揩一下,裴映的手伸过来,盖住他的手背。
“怎么了?”裴映问。
裴映了解他,用拇指指甲盖抠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