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珠站在摇篮边发呆,看赵熹转了一圈又一圈,他发呆的样子太奇怪,连赵熹也停了下来,奇怪地注视着他。
乌珠说:“她还哭么,要不然我抱吧,你手多酸。”
赵熹没松手。
乌珠对于成宁的不满,或者说对于强壮的成乐的喜爱溢于言表,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病恹恹的、没毛耗子一样的婴儿,除了她的母亲。
赵熹甚至怀疑如果把婴儿递给乌珠,乌珠会把她就地摔死。
不为别的,单出于最原始的本能,病弱的孩子活着是浪费资源、浪费父母的感情,这种弱肉强食的本能还在乌珠的天性里不曾消退,其实不用说女真人,就算是寻常百姓家里,病子亦会不举,也不起名。
可是他养得起!他愿意!
似乎看出了赵熹的警惕,乌珠只是凑过来,看了看这个小女孩,主动解释了刚才发呆的原因:“在墙上等你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咱们的孩子应该叫什么,好不容易才想出来一个,结果孩子有两个,我不得紧急再想一个吗?”
赵熹仍然不信,考验道:“叫什么?”
乌珠道:“‘蒲勒’。”
毫无音韵感的名字,赵熹强忍这种发音:“什么意思?”
乌珠脱口而出:“就是荆棘条的意思呀,咱们头一次见面,你拿来打我的那个!后来还一直追着我到帐子口。”
赵熹的嘴又张又合、又合又张:“你管我女儿叫木条?”
乌珠理直气壮:“这是咱们定情之物,那根木条子我还收着呢。”他的语气缓一缓:“姐姐就叫蒲勒,好不好?我抱抱咱们的小蒲勒。”
“……你赶紧把那根木棍扔了吧!”
他松了手。
他意识到乌珠这种做法和他一样,在给予这个病弱的女儿以特殊的意义。
如果有最坏的情况……
“我去看看衣服补好了没有。”
“哎,外面冷!”乌珠想和他一起去,可哪怕他再没脑子也知道这个点不能往人家母亲的院落里晃荡,“要不然我再脱一件给你吧,我里面还有一件呢。”
赵熹没听,冒着冷风离开:“——姐姐睡了你就到我阁子里去,告诉我另一个名字。”
婴儿的寝阁太暖和了,他感到脸红,甚至还有些迷醉。扶着栏杆朱柱,他来到了母亲的院落。
一领销金花的棕袍已经被补好放在架子上,余容不在,赵熹跌跌撞撞扑到母亲身边:“妈妈……”
韦氏摸摸他的头:“他是,对吗?他来找你干什么?”
她果然发现不对了,刻意叫赵熹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好再次和他私下里会面通气。
赵熹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无声地在母亲膝边流泪:“我又要走了。大哥叫我再去金营,我——”在韦氏惊恐的眼神里,赵熹的话又快又急:“他叫我中途跑走,留在外面,可不知道为什么,金国竟然派了乌珠来接我,他是金朝完颜旻的四儿子。”介绍完乌珠的身份后,他告诉韦氏:“两个姐姐意外叫他发现,索性将错就错叫他认下。金军已经打掉了真定,恐怕再有一二个月就要渡河,若事有不测——”
韦氏悚然一惊。
赵熹握住母亲的手:“大哥说,若事有不测,带着你们还有爹爹、谌哥来河北找我,但想想也知道,在他们心里,爹爹和谌哥要紧得多,这是大忠大孝,我没办法。”不知道是不是梅花汤饼扑到了他的内袍上,赵熹闻见了小时候的芬芳,持盈把他抱在怀里,接受他送过来的、歪歪扭扭皱皱巴巴的花朵:“若到时候没有跟上,或者跑不出去,你就托人去找他,这几天他在家里,若有无状粗鲁的言行,请你体谅。看在两个女儿份上,他一定会、他或许会——妈妈!”
一滴泪蔓延开,他感到自己肩上有责任,如山一样压着,他不想再出去了,天地安危两不知岂不好吗?塌下来,压死,那都是一瞬间的事。
韦氏说:“出去是好的,哪怕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也比等死强。”
往前走吧,从会稽走到丹阳,从丹阳走到汴梁,生下你。
赵熹穿上那件棕金外袍,扑到冷风里。
寝阁中,乌珠正站着——他终于知道不脱衣服不能上床了——手里捧着一个镂金小盒,这个盒子做成了菱形,花纹密钩。
盒子的缝隙里,躺着一颗黑珍珠。
赵熹松出一口气,他不断重复乌珠的名字,余容总算听懂了,把这颗珍珠从不知道哪里翻出来,放在床头。
于是他就理直气壮、恶声恶气又带着一丝羞赧的:“你干什么翻我的东西?名字想好了吗?没有的话,滚到外头去睡。”
乌珠“啪”把盖子合上,惊奇地看向赵熹穿来的外袍:“这么快就好了?这跟新的一样!”
赵熹摸了摸破损的地方,针脚细密,于是点到为止:“我姐姐绣工很好的,小时候我衣服坏了,她都舍不得扔,给我补一补穿。今天她是看我冷才补的衣服,便宜你了。”
可是赵熹就在王府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