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从他的眼睛里下来,可他没有擦,只是用红帕一点点为秦枞擦拭泪水。
他坐到秦枞床边,秦坦、王夫人,秦枞的子子孙孙都围在这里,繁华陆离的一个房间,赵熹穿着一身朦胧的白。
“陛下……”
他呼出一口气,又吸进去一口气,勾连着一口痰:“陛下!”
赵熹甚至抱住了他:“从之?你有什么话说?”像爱护自己的长辈那样,他凄婉掉下泪来,赵瑗感觉白的吓人,红的也吓人。
秦枞果然有话说:“愿陛下…固邻国之欢盟,思宗社之大计……臣死无憾,陛下!”
赵熹回应他的呼唤,红手帕一点点游移过他的眼睛:“朕知道了,从之,朕知道了,朕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你不是正忧虑宗社之事吗?”纱白的广袖微拂:“我要有儿子了。”
秦枞粗重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轻轻地,赵熹脸上甚至有了笑意,脸颊微凹,他抬起头来,正视赵瑗:“朕不日将为他定名分,正王号,正式过继……你说,一个‘虞’字王号,怎么样?”
四下寂静,赵熹呼唤赵瑗上前:“普安,天日之表、英睿夙成,将来必是有为之君,从之,你……”
可以去死了。
离得太近了,赵瑗看见了赵熹脸上欢悦的笑意,秦枞要死了,赵瑗有什么不开心的?他是正茂的春树,秦枞是陷入黄泉的枯木,横亘在赵熹的怀里,吭哧着喘气。
可春树又怎么样,即使是八千岁的椿也有枯朽的一天,因此,即使赵瑗被赵熹选中了又在呢么样?
走马灯似的死亡前,赵瑗想起那个雪夜。
赵熹……赵熹!
蜿蜒的两行泪爬过赵熹的脸颊。
“陛下,你、你好、好……”
赵熹按住他:“朕好,朕一切都好。”
秦枞挣扎面向赵瑗,盯着,如同十二岁的赵瑗守株待兔跑到他面前喊“岳展是无辜的”表情一样,他嶙峋的、腐朽的身体诡异地笑了:“朱明盛长,旉与万物……臣、臣不得见也!”
他见不到赵瑗登基时候的样子了,他要死了。
他输了,赵熹选择了赵瑗,谁都知道赵瑗代表着什么,他押宝的赵璘输了,他的一切,他的家族,什么都要完蛋了!
血喷在红帕上,隐隐溅到赵熹的手掌,他的头重重跌在赵熹怀里。
他死了。
也同样见不到新的夏天。
这是他的遗言吗?遗憾见不到朱明之夏?可为什么对我说?
停滞了两秒,赵熹急速出声,痛呼道:“从之!从之!!”
呼唤拉回了赵瑗的神智,他把赵熹从秦枞床边扶了起来,红帕子飘落,秦枞带着快意的笑跌回床榻,沉沉的。
哭声随即响起,嚎啕成汪洋,王夫人上前拜道:“逝者已矣,此是不祥之地,愿陛下移驾。”
赵熹看了她一眼:“夫人节哀。”
他也许只带了一条帕子,因此脸上干涸着眼泪,赵瑗想不起来给他擦,就落成两条,透析出一点盐分,目中晶莹一片。
走过秦府,就是普安王府。
没有任何停留,赵熹一昧地往前走,谁也跟不上他,除了赵瑗,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走到赵瑗的寝卧里,他终于坐了下来,带着一点小孩子气的欢欣笑容,新奇地抚摸赵瑗的床。
其实这个地方他来过多少回?
赵瑗静静地看着他,很突然地,赵熹开始脱衣服,月白的纱袍遮得天日都晃一晃,腰带脱在地上、外袍脱在地上,头冠脱在地上,他长长的,如瀑布一样的头发垂落,遮住他的后背,靴子脱落——
咣当一声。
罗袜中掉出一把朴实无纹的匕首,包着鞘,因此不知道它有多么锋利。
赵熹捡起匕首,打开门,赤着脚跑了出去,一点也不害怕被别人看到。
跑啊跑,跑啊跑,掠过回廊,掠过葡萄藤架,掠过稀奇古怪的墙绘,赵熹停在一顷农田前面。
赵瑗照顾过这里,但他其实对饲弄这些不太擅长,但麦苗和青菜不像兰花和竹子那样需要呵护,撒下一把种子,它们自动自发就会长出来,生根、发芽。
微风拂过赵熹的后背,拂动他的头发,他赤着脚踩到泥土上,脚踝溅上一点泥巴,太阳把沟壑晒得燥热。
“他死了。”
赵熹喃喃地说,用力一掷,把匕首扔了出去。
“我再也不需要这个了。”
匕首在水渠里漂浮,远远流走。
赵瑗静静地看着他,心里一阵雪亮,又一阵冰凉。
他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向赵熹告知秦枞死的时候,赵熹脸上之所以面无表情,是因为——
一阵风吹来,赵熹轻盈地跳过农田间的水渠,扑到他怀里。赵瑗把他的腿抱起来,因为他没穿鞋。
“手好了?”赵熹问他,双腿趁势夹住他的腰,脚上的泥尘扫脏赵瑗的衣袍,愉快地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