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朝柏弯腰行了个礼,正色道:“陛下问,若对手比自己棋艺高出许多,又当如何?”
“对,对啊,又当如何?”搁下茶盏,谢欢鸾一副百思不解的模样,“若这对手能看透你的棋路,你顾左右而言他,他却直奔主题,从层层迷雾中一把揪住了你的尾巴,被一击必杀的人是你,又当如何呢?”
“那便用到自填。”余朝柏重新拾起白子,夹在指尖,“陛下请看。”
“如今这白子已陷死局,若想逆风翻盘,不仅要能顶得住高压,还要在必要的时候——做出自我牺牲。”
说着,那白子自割血肉,以身做饵,引敌深入,看似节节败退,实则稳操胜券,在黑子以为胜负已定时,猝然反击。
“这便是自填,有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对手过于强大,适当的自我牺牲、退步和忍让,都是在所难免,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并不重要。”
一向沉稳持重的余朝柏,也会有磕巴的时候。谢欢鸾抬眼望去,见余朝柏表情凝重,一脸的视死如归,仿佛面前不是棋局,而是战场。
“朕有些乏了,爱卿今日先回吧。”及时止损,已经说得太多了,若再说下去,恐又要牵扯出些麻烦事儿了。
“是!”余朝柏起身,行完礼又大着胆子抬头,和那半倚在雕花竹椅上的帝王对视。
谢欢鸾本无意再和他多说什么,但见余朝柏仍盯着自己目不转睛,叹了口气,声音微乎其微。
“朕自会护你们周全,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举妄动。”
仁慈之心,在这种处境下的帝王,不该有。余朝柏叹息一声,收敛了神色,虔诚一拜。
“陛下,天气渐凉,还望保重龙体,微臣告退。”
送走余朝柏,谢欢鸾紧接着回到宣政殿的暖阁,紧闭房门,谁也不许跟着。
上次在宣政殿,青天白日的行了些荒唐事。还被贺澜用那些腌臜东西批了不少奏折,气得谢欢鸾私下把挂在案桌上的毛笔砚台全都摔了个稀碎。后来他就将办公挪到暖阁,书房的门槛都不踏入一步。
贺澜也自知有些太过放肆,这几日没事就带些小玩意进宫,哄皇帝开心。
谢欢鸾进暖阁不多时,惊秋就来报,贺澜来了。
“公公怎的来了?”谢欢鸾换上笑脸,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尘灰,从软榻上起身,三两步走到贺澜面前。
“今日右丞所奏,清丰县山洪一事,非同小可,公公这么快就处理好了?”
朝堂听政他倒是从不落下,只不过,那个做定夺之人,是贺澜。
贺澜从前搜刮民脂民膏,公然克扣赈灾款,以次充好换掉国库拨到地方的救济粮,这些都不算什么秘密。但,自下而上,一整条链路上的官员皆是阉党,他们彼此遮掩、沆瀣一气,竟如铁板一块,谁也无法攻破。
“没处理好,就不能到陛下这儿来了?”贺澜负手而立,也并不打算告诉他,这次洪灾要如何处理。
“自是可以。惊秋,看茶。”谢欢鸾重新躺回软榻,懒懒散散地跟贺澜聊天。
吹了吹茶沫,贺澜饮一口,皱了下眉,“这茶?”
“噢!这是从前我母亲还在时,着下人收集晾晒的桂花茶,今日余朝柏与我闲聊,突然想喝母亲做的桂花茶了,就叫惊秋给泡了些。”
“原来如此。”贺澜搁下茶盏,扯了下嘴角,“陛下思念生母,不如追封沈贵人为生母皇太后,也叫天下百姓瞧瞧,圣上忠孝仁慈,堪当天下人之表率。”
“正说呢!公公和我想一块儿去了!”谢欢鸾抚掌而笑,坐起身端过茶盏喝了一大口。
“下个月便是我母亲生辰,我左思右想,如今我坐在这位子,合该早些追封她为太后,也算是告慰她在天之灵了。”
“陛下所言极是。”
略坐一阵,贺澜想起来的时候没看见余朝柏,往日谢欢鸾看他下棋都要到日薄西山,今儿才晌午,就走了?
“余大人回府了?走得这么早,臣还想着要来同他切磋一二呢!”
提起余朝柏,谢欢鸾顿时霜打的茄子一般,皱眉叹道:
“还说呢,今儿个余朝柏下的棋也忒难了些,看得我都快睡着了,无趣的很,就提前叫他走了。”
“那,陛下可看懂了?”
努了努嘴,好像是做不出功课的孩子被抓了个正着:“可能我天生就不是这块料儿吧。”
“围棋那么难,公公是怎么学会的?”
如深井的眼眸又晦暗了几分,一瞬间那些曾经的过往在眼前闪现,贺澜笑了,也只是须臾的不适,转瞬即逝。
“不过是从前在司礼监,为了巴结当时的掌印太监,逼着自己学的。”
“臣闲坐片刻,便回府了。”
刚起身欲走,皇帝又叫住他。
“我刚想起来,下月也是你的生辰,公公,过了生辰,就是而立之年了。”
“是,陛下还记得。”
已经是贺澜入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