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学画画。”另一个叔叔哈哈大笑:“这个好,跟你哥一样,到时候毕业了也去留学读研。”他大概是喝多了,举起高脚杯非要和柳絮宁碰,“那我就提前叫你一声柳大画家了哈哈哈。”“哦呦,留学是你说留就能留的?美术本来就是烧钱的东西好伐,再加上这留学,这费用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小姑娘一个人能承担得起的啊?”身边的阿姨笑眯眯地拦下那个叔叔的酒杯。“你懂什么?”“我怎么不懂了啦,这种烧钱的东西不是所有人都能读的,也不是人人都能被叫一声大画家的咯。真喜欢的话么,在家自己当爱好画一下好咯,这么大费周章干什么啦。小柳这一读,又要麻烦老梁好几年了。”“不如学点跟起瑞有关的东西,毕业了直接进起瑞给老梁打打白工,就当回报这十几年来住人家家里白吃白喝了。”这座城市的阿姨说话句句不离各式各样的语气词。柳絮宁听着长大,却还是不习惯。梁安成皱眉,语气加重:“瞎讲些什么。”那叔叔使劲使眼色,悄悄拍了下女人。饭桌上都是人精,气氛才不会因此变得沉重。“你阿姨就是这样,一张口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是的是的,都是开玩笑的,小柳不介意吧,阿姨敬你一个。”那女人笑着。梁安成经常夸她是一个聪颖善良、懂事听话,又擅长审时度势的乖巧女孩。可惜了,她已经过了为此利他赞赏而倍感愉悦的年纪。乖女孩接收到梁安成眼里的深长意味,自然地笑着,举起杯子,低手与女人碰杯。坐下的那一刻,她看见自己白皙的大腿上一道深而红的指甲印,不知道是何时抓的。艺术是一场需要深造的旅行,没有得到过踏上征途的机会,真让人遗憾。“柳絮宁你腿还没好,走这么快干嘛!”胡盼盼在后面高声喊她,又被工作人员提醒轻语。柳絮宁没回头,全当没听见。她继续沿着指示牌往里走,三号厅的l4是展会的最后一个部分,名为“发展中的花样年华”,往下是一群青年画家的名字,柳絮宁大多陌生,除了第一行的那个——梁恪言。题为花样年华,囊括近几年来优秀青年画家的作品。看得出这展览偏爱梁恪言,将梁恪言自十四岁以来的作品一一展列。旁边是一张他的半身照,身穿白衬衫,像应付一件并不感兴趣的事情,面无表情,淡然望向镜头。“啧,这是真帅啊。”胡盼盼和许婷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低低发出由衷感叹。“你哥有谈过恋爱吗?”胡盼盼问。柳絮宁摇头。“这样的人居然没有谈过恋爱。”“我不知道。”柳絮宁顿了几秒,“我和他其实不熟。”胡盼盼对此无疑:“也是,梁恪言这人,长的很贵。”许婷:“什么意思?”“你看啊,梁锐言就长得很接地气,当然不是说丑,而是如果你努力死缠烂打他也愿意跟你试一试,一起吃地摊烧烤逛七浦路购物街。但梁恪言显然就不是,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起,这也嫌弃那也不屑,一看就很难搞。”柳絮宁惊讶于胡盼盼居然分析得如此正确。只是胡盼盼的话题一向过得很快,她将目光落在梁恪言的作品上:“该说不说,他这天赋真是绝了。”柳絮宁没反驳。“我上次听别人说,他好像要彻底进起瑞了,以后总该是他接手的。现在就这么忙了,也不知道他以后还会不会画画。”胡盼盼说。许婷刚想跟着感叹一句不知道,就见一直沉默着的柳絮宁开口:“这些画是很出彩,尤其是他未成年时期的作品,个人风格明显。”这面墙上最中间的位置,也是整层楼最中心最显眼的位置,挂着梁恪言十六岁时的作品《流失沙丘》,印象派的画风,色彩明亮,线条表现力极强。他就是凭着这幅画拿遍许许多多的奖项,也是这幅画让梁恪言年仅十六岁就可以在艺术界名声大噪。“可他出国后创作的作品,就只有匠气,没有灵气。”灵气一词对设计和创造来说太重要了。当下的梁恪言,更像是画不出个人风格,已到瓶颈。“本科毕业之后读商科,又选择回家继承家业,不再从事绘画,他就能永远在艺术界留下天才少年这个称号。”然后将艺术界天才少年放弃绘画接手起瑞集团作为噱头。艺术界短暂哀叹一番他的封笔,转头就能抹干眼泪将封笔之作以高价卖出,各家画廊争相代理,而起瑞则借着他的名头,近来股票猛涨,势头良好。每天晨间那个财经频道的老头子三句话离不开起瑞。柳絮宁吃早餐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些,她不懂股票和金融,但是看得懂画。那副在保利拍出的《夜色》作为梁恪言的封笔之作,价格登顶近两年来的成交价。但单从画来说,柳絮宁只能粗俗评价——买下这幅画的一定是个冤大头。她笑了一下:“他真聪明。”也真功利,临了还要物尽其用。这样的人的确适合做个冷漠的商人。胡盼盼哑然。柳絮宁这算是夸奖……还是嘲讽?搞不懂。“我去楼下等你们。”柳絮宁瞥眼看胡盼盼又是一番准备打卡的女明星架势,便把那句“走吧”咽下。她拿出手机看时间,微信里跳出来好几条消息,来自梁锐言,大多都是一些无聊的口水话,抱怨比赛训练辛苦。这一点苦都吃不了的小少爷。柳絮宁低头边回消息安慰他,边往外走。前面落下一道影子,有人挡住了她。她没在意,顺势往左边挪了一步,那人也往左边挪;她往右,那人也往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