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夏的夜晚,所有的燥热都缓慢下沉,天日比冬季要长很多,他们吃完饭,就踏着碎金子一样的夕阳走在小道上。赵熹的步子大,为了配合伯琮,走得慢;伯琮小,为了不让赵熹等,走得就很快。
赵熹牵着他,云一样柔软的衣袖拂过他的手背。
伯琮感到忧愁,感到后悔,无数次他想要张口和赵熹承认一切:岳承宣的事,不是我从书上看来的,是我不学好,去茶楼里面听来的。可伯琮又想,我去那儿也是有原因的呀!
不对不对,官家为什么要听我讲这些?
归根到底,我不认字!官家肯定会觉得我坏、顽皮,所以才不愿意读书。
他会愿意要一个坏小孩做孩子吗?
他们走过一道石桥,阳光穿过细孔,映在水面上。
他会不要我吗?
他意识这是第二天的傍晚,父母说下午会去宫门外等他,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发现自己没有出来,莫名其妙地成了这场选拔的赢家,五十两、一百两、三百两,统统没有。
伯琮站住了。
他想和赵熹坦白这件事情,如果赵熹要送他走的话,他是比赛的第一名,会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奖励吗?赵熹没说第一名会获得什么,但他想问赵熹要…嗯,借三百两?他会带着那三百两回去,好好读书,也许有一天他也可以和父亲一样考舍试,做官,再一次见到官家。
嗯,然后我就和他说,官家,我不要你的俸禄!官家说,为什么呢?我就告诉他,因为你给过我三百两呀!在我五岁的时候,你见过我,抱过我,你还记得我吗?
他还没来得及说,就感觉到身体一轻,如果在一天以前,他可能意识不到这代表什么。
现在他知道,是赵熹又把他抱起来了,因为他走到一半就不走了。
赵熹带着一点笑音,询问他:“走累了?”
事实上他的肚子还鼓鼓的,结结实实的装了很多小羊肉还有大米饭,一点也不累,可赵熹身上柔软,带着一点苦又香的气息,伯琮像趴在云上那样。
官家好像也没说不识字的小孩子不能参加比赛吧?
好像也不能全怪我!
意识到自己在给自己开脱以后,伯琮心情更低落了,他不仅是一个坏小孩,还是一个不敢承认自己坏的小孩,他缺乏一种勇气,可赵熹抱着他,愿意听他说很长很长的话,没有人愿意听,因为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穿,也不能变出钱——当然伯琮是不可以去做说书先生的,因为不体面。相比之下,官家很有耐心,很聪明,他甚至知道岳承宣为什么先让三十个人假扮商人被俘虏!
伯琮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他打算明天再承认这个事实,可他的心情还是很沮丧。
张去为走了上来:“哥长得高,臣给官家抱着吧,还有好长一段呢。”
伯琮的神情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他真的很少、很少被人抱着呀!
赵熹笑着,还晃了晃他:“他能有什么重量?”
伯琮感觉到赵熹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立刻搂紧了赵熹的脖子:“官家在金营拉大弓,不怕重!”
赵熹愉悦地问道:“你告诉他,我拉了多大的弓?”
伯琮脱口而出:“五百斤!”
赵熹停住了脚步:“……多少?”
伯琮大声说:“五百斤,比岳承宣还厉害!”
赵熹顿了顿,然后说:“对。”又对张去为说:“我能开五百斤的弓,小羊一个人才多重?”
张去为对皇帝的天生神力表示拜服。
伯琮就这样被他抱了一路,一直到张婕妤的溱洧阁前才被放下来。
张婕妤是皇帝后宫中唯一有名号的嫔妃,皇帝生不出孩子来,大臣们请他扩张后宫,皇帝说张婕妤年轻,并没有生不出孩子的道理,再纳新的嫔妃又要花新的钱,还不如他俩再努力努力。所以也有人说皇帝至今没有子嗣是因为张婕妤不能生——皇帝本人是有过子嗣的。
但无论如何,她是一种传奇,她的父母是谁没有人知道,皇帝也没有为她访求,只知道她曾是懿节余皇后的人,被她推荐给赵熹,懿节皇后去世以后,赵熹册封了她做妃子。
当然,伯琮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溱洧阁精巧而美丽,到处摆着漂亮的花朵,风轮转出雾一样的花香,张婕妤穿着天青色的窄袖褙子、梅色百迭裙,戴一顶缕金云月冠,踩在水晶脚踏上挑果子吃。伯琮往后回望,赵熹身后的侍从自动分出两列,内侍都往后退出阁中,只有宫娥跟了上来。
张婕妤见他们来了,由侍女搀着起身,向赵熹行礼,又问:“官家吃果子吗?”
赵熹顿了顿:“你吃罢。”
伯琮感到空气凝滞住了,张婕妤方才靠在榻上吃果子的闲适荡然无存,她站着,两只手交握,看起来有点紧张。
赵熹对她说:“这就是我选中的孩子,日后就记在你的名下。”想想也是,皇帝后宫就只有这一个有名位的女人。
张婕妤没表态,赵熹松开伯琮的